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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K莫】枕边一觉梨花梦(完)

   前文:【K莫】【奇异志】

   柯辰走至寒春堂,在靠窗的那把椅子上坐下,像平时晨起习武前冥想一般气沉丹田,披着月光闭上了眼睛。

   桌上烛火的光亮着,柯辰闭上眼前也仍有光,随着他气息的平缓这微弱的光越来越弱,接着就是深如没有月光和火烛的夜一般的黑侵袭而来。

   柯辰如第一次被占据身体一样坠入了月光为水的深潭,他放任自己继续下落,不知多久后脚下一实落在了青色石砖铺就的小径上。

   一回生二回熟,柯辰顺着小径几个弯折,路过芍药到了竹影横斜处,抬头看到长桥相连的湖心亭中,有人负手而立,似是等了许久的样子,那人身上所穿外袍玄色为底赤红滚边,衣摆上靛青色丝线绣着针脚繁杂的花鸟图。

   亭中人听到有人踏桥而来,转身时腰间坠着的两枚玉佩碰在一起,响起了清脆的击玉之声。

   这今人与古人相见的场合世间罕见,柯辰行至那人面前,两人竟一时都不知应该如何开口。

   周清轮方才如柯辰之前那般,能透过柯辰的眼一般似梦似幻的讲对方眼前所发生之事看个七八。周清轮也是个武将,又是皇子,性子比柯辰来的直爽,他觉得两人这么僵持的境况有些可笑,忽的莞尔,朗声道:“我只是觉得事情古怪,可万万没想到竟古怪成这样子。”他思及这有些荒唐的遭遇,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,“这位兄台眼前所见之事我只能看个大概,不知……在我借用你的身体与诺奴相处时的景象,兄台能看到几分?”

   柯辰到没想过对方开口说的竟是这个,他愣了一下,和周清轮一起大笑起来。

   略微有些尴尬的气氛被打破,柯辰笑道:“狄侯尽可放心,我被困在此亭中,只顾忙着挣脱,除了少许情景窥见零星,房内之事,分毫未见。”他说罢这句后正色,抬手行了礼,“在下柯辰,自认已借兵书与侯爷神交已久,侯爷用兵之道,在下受益匪浅。”

   周清轮听柯辰这话有些感慨,他停了笑,看着泛着月华的流光湖水叹道:“想我至死也总以为自己不过是个武学上稍有造诣的庸将,没想百年后还有人愿读我兵书,也不枉活这一遭。”

   湖面之上的月光粼粼百年未变,湖心亭中古今二人同是武将,又都有一位同性恋人,他们看着此刻同一弯明月,倒像两位久别重逢的故人,很快熟稔了起来。

   周清轮没问自己死后夏朝是怎样境遇,只对现今好奇:“当下是何朝?”

   “凉。”

   “可是在夏之后?”

   “非也,夏后是周,周后才是凉。”

   “‘问今是何世,乃不知有汉,无论魏晋。’说的大约就是我罢。”周清轮笑了笑,“百年一瞬,不过如是。”他说着顺着长桥就向岸边走,柯辰跟着他,沿着花径几个弯折,眼前豁然开朗,竟是到了一片演武场。

   “之前只觉古怪,没想到了解为何古怪后我竟有些怕去见他,”周清轮于武器架上挑了一杆银枪,立于武场中央,“此时恰有明月清风,你我何不一战解忧?”

   柯辰也挑出一杆银枪,手腕一转枪头划出一道银光来:“侯爷尽管放马过来,我柯某何惧一战。”

   周清轮连呼三声快哉,手中枪如游龙破空,霎时就和柯辰手中的那杆撞在了一起。周柯二人功夫路数相似,皆是大开大合,招招力道强劲,如雄狮与猛虎缠斗,凶猛异常。

   只见演武场内枪影如电,间杂兵刃相撞铿锵之声,二人过了近乎二百招,忽听一声脆响,是周清轮手中的那杆枪从中折了,断掉的那半截借着力道就甩出了武场。柯辰后撤了一步,才堪堪停下手中的长枪未伤及对方,待他低头看时,自己手中的那杆也已经从中裂出一道缝来。

   “痛快!若有酒,当浮一大白!”周清轮说着将手中残枪扔到一旁,抹了一把头上的汗。

   柯辰也觉得痛快,他将银枪放回武器架叹道:“关公战秦琼大抵如此了。”

   周清轮大笑,离开演武场大步往湖心亭去了。

   柯辰迟了一会儿才到,湖心亭中空无一人,只有明月留于湖面上。

   “解铃还须系铃人,”柯辰自语,他抬头看向那弯亘古不变的明月,“望侯爷还请尽快解开这束缚我二人的铃铛吧。”

 

   姬佩贪睡,上午早饭时开始的这一觉到了午后才醒,他揉了揉眼睛,看到了坐在卧榻旁的桌边看书的周清轮。

   “我怎么睡着了?”眨了眨眼睛,姬佩迷迷糊糊。

   周清轮对现今好奇,他从书房中拿出几本史书,正饶有兴致的看。他见姬佩醒了,将看了一半的书放在桌上,走上前坐在床边,伸手摸了摸还迷糊着的恋人的脸:“正是春末,你吃过早饭起了春困,就睡了一会儿。”

   姬佩心里发暖,他脸侧轻轻往周清轮的手掌中蹭了蹭,扯了对方袖子说:“你上来陪我躺一会儿。”

   周清轮小时养过几只猎犬,记得那些犬在还两三个月大时也是这么用脸侧亲昵的蹭自己的手,他笑了笑,翻身上床将姬佩揽在怀里,话语间带了几分笑意道:“怎么突然撒起娇来了。”

   姬佩脑袋全扎在周清轮怀里,闷声闷气的说:“刚刚做了噩梦,心情不怎么好。”

   周清轮正用手顺姬佩散开的头发,听了这话手微微一抖,试探一样的问:“梦到什么了?”

   姬佩似是觉得就连将梦境讲出也不痛快,只是说:“算了,你都平安回来了,说那些也没意思。”他说着往周清轮怀中又挤了挤,头埋在对方胸膛处静静听一下下平稳的心跳。

   周清轮下巴轻轻抵在恋人发顶问:“可是梦到我死在渔阳了?”

   姬佩侧耳听到周清轮心跳越来越快,梦中那封写着周清轮死讯的报书越发分明起来:“又没真如我梦中那般战死沙场,平白心跳这么快做什么?”

   周清轮不回答,只又问:“若我真死在渔阳,你当如何?”

   姬佩这下真的不痛快起来,他鼻尖蹭开周清轮里衣交领,张口咬了他胸口处一下,这一下咬的有些重,周清轮也没叫痛,还是问:“诺奴,我问你,你当如何?”

   舔了舔嘴唇,姬佩不知道周清轮此时在较什么劲,叹了口气好声好气的回答:“你若死了,我绝不独活,”他小声哼哼,“若等我老了再死,阴曹地府你认不出我可怎么办?”

   周清轮心跳的更厉害,姬佩终觉觉察出不对皱了眉,正准备问怎么回事,身子就已经被对方手臂勒在怀里,紧的让他有些喘不过气。

   周清轮眼眶发热,轻声说:“你可真是个傻子。”

   “那看上个傻子的人也聪明不到哪去。”姬佩小声回嘴。

   周清轮到没有反驳,可也没开口说话,姬佩等了会儿被他胸口暖意烘的又起了睡意,半合了眼就睡了过去。

   若他抬头,便能看到周清轮发红的眼角。

   姬佩睡觉像猫,爱睡,睡得也沉,偶尔会发出轻轻的呼噜声,周清轮抱着他怔了一会,抽出姬佩枕着的胳膊,轻轻起身出了门。


   卧房推门见花,周清轮吸了几口带了花香的空气,沿着小径去了寒春堂。

   寒春堂内姬颜斜倚在靠墙的榻上,青尾熬了一锅乌鸡汤,她盛了一小碗正捧着喝。

   姬颜因受伤脸色有些苍白,她看见周清轮,咽下一口鸡肉说:“狄侯来了。” 

   周清轮在寒春堂转了几圈,摆设一切如昨,他拉了张凳子在姬颜面前坐下,问道:“我那日走了之后?他……怎么样?”

   姬颜低头又喝了几口汤,白皙的手拿着上有一尾鱼的瓷勺在浅褐色的汤中搅了搅,抬头道:“比起哥哥境遇,狄侯难道就不好奇夏朝那渔阳一役后状况怎样么?”

   周清轮生来性格就豁达,可也不至于豁达到连夺命之仇杀兄之恨都能制置之身后,他听了这话垂了眼睛,不知在想什么。

   姬颜看他愣神,低头一勺勺又喝起了汤,一碗乌鸡汤很快见了底,姬颜从榻上起来,再盛了一碗正准备喝就听周清轮开口道:“夏在我死后又撑了一百七十载才亡国,此后有周二百一十九年,到如今的凉算下来已有四百余年,” 他像是在感慨一样叹了口气,“诗文中再如何说百年一瞬,可这百年对我等凡人来讲依旧太久。我并非不计较当年种种,可我真的计较,又能去哪里寻仇?不说瑞王后人,只我周氏王族一脉,就早不知散落在山河哪处了。”

   周清轮说罢手指摸了摸腰侧的玉佩,时隔百年,自己残魂又醒时世事早已几轮更替,所有曾抓在手中的权势,担于肩头的重任,都如指间沙尽数散落,唯有眼前恋人魂魄是自己唯一还能触碰的牵挂,他思至此,柔和了目光。

   “我走之后,他怎样了?”周清轮又问姬颜。

   姬颜捧着汤,又坐回榻上,她抿了抿嘴,开口道:“哥哥收到死讯后,倒像是死了的是什么不相熟的人一样,一日日照常的过,甚至每日于千牛卫巡逻时都更尽责,很快就升职,被调入宫中做了守卫。哥哥那时就像一张拉的圆满的弓,人人见了都说弓如满月,好看的很,可只有我知道,弓若张的太满,就是要断了。” 

   姬颜说着停了会儿,似是在回想当日情形,她低头喝了口汤才继续说:“我那时只担心哥哥寻死,日日守在他身侧,可万万没想到他想做之事竟是行刺瑞王。”姬颜抬眼看了一眼周清轮,像是看见炼狱中还能开出一朵花来一样,语气有些安慰,“哥哥是利剑穿胸而死,比起狄侯你死的还算痛快,并不怎么受罪。那时因文王之死疑点重重,瑞王只当又是一次曾投于文王门下的谋士的义烈之举,到没把事情缘由往狄侯你身上扯,他为显大度,也为证自身并未弑兄的清白,下令将哥哥好生葬了。”

   周清轮握紧了拳头,指甲几乎嵌在肉里,他问:“诺奴葬身何处?”

   姬颜嗤笑一声:“好生葬了的旨意不过是做个面子,瑞王手下的人如何会不清楚,自然是随意扔在了王都城外的乱葬岗上。我一路追至乱葬岗,本以为要找个月余才能找到哥哥尸身,却没想到一去就见了。哥哥孤魂还是他生前的模样,他徘徊于自己尸身附近,像是在找什么。”姬颜看向周清轮,问道,“狄侯你猜,哥哥那时在找什么?”

   周清轮心口阵阵抽痛,他随即听姬颜自答道:“哥哥看我来了,边哭边问:‘为何我死了,还是见不到他?’”姬颜声音发颤,她深吸了几口气才没让自己哭出来,“我陪他在乱葬岗寻了七日,到了第七日,哥哥说:‘休光不在此处,我要去别处找他。’他说完这话就不见了。我找了好久,才在渔阳找到他。渔阳一役枯骨无数,也不知哥哥是如何从那堆枯骨中找出狄侯你来。在后来的事情想必狄侯你也清楚,哥哥把自己锁在了送你出征前的那段日子里,挣不出来。”

   已知后事如何是一回事,亲耳听到亲历者诉说这是另一回事,周清轮五味陈杂,一颗心像是被掏空了又塞回来,塞回的心还未接好血脉,生疼着跳都跳不起来,他又去摸腰侧的玉佩,问道:“若我叫醒他……会怎样?”

   姬颜并非没有私心,她若不是惧怕姬佩魂飞魄散,年年月月守着不愿醒的魂魄度日也无妨。

   她听周清轮这么问,胸中一阵酸楚,答道:“他会就此投入轮回,免于魂魄散于天地的结果。”

   姬颜说完这句,闭上眼睛不再说话,泪珠顺着脸庞颗颗下落,在手中的乌鸡汤中砸出了几朵水花。

   周清轮见姬颜这样,将就要问出口的“为何不在我醒后就告诉我事情缘由”咽了回去——人人都知宴席终将会散,人人也都愿宴席能散的尽量慢些。

   周清轮坐了一会儿,站起身来,他想对姬颜说不要再哭了,可不知自己是以什么身份说,他又想对姬颜道声谢,可又怕自己这声谢轻薄了对方对姬佩的一片真心,正左右踌躇,就听姬佩抹掉了眼泪,对他说:“哥哥怕是要醒了,狄侯还是快去吧。”

   周清轮松了口气,同时也有些歉疚,他抱拳对姬颜行了个礼,转身离开了寒春堂。

   姬颜待周清轮走后,想到和姬佩即将到来的离别,低声呜咽了起来,她哭了一会儿,舀起一勺已经凉了的乌鸡汤喝了。

   “咸了。”瓷勺上的那尾鱼在汤中游了几个来回,姬颜轻声说。


   周清轮到卧房时姬佩已经醒了,正低头系腰间束带,他看推门进来的周清轮一笑:“我怎么又 睡着了?你也不叫我起来。”

   周清轮还没收拾好心情,被姬佩这么一问,暂且压下心中的搅在一起的五味答:“我看你睡得沉,就没忍心叫你起来。”

   姬佩睡得充足,心情也好,他没看出周清轮哪里不对,坐在桌旁铜镜前边束发边说:“你伤寒好的差不多了吧,姬颜给你煮的汤药算算日子该停了。”他说着一个手滑,束发的薄罗纱掉在了地上,正准备低头去捡时周清轮已经先他一步捡了起来。

   “诺奴你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,连头发都束不好。”周清轮捡起薄罗纱递给姬佩,浅笑着揶揄。

   姬佩没接周清轮递来的薄罗纱,他扭头冲对方道:“哪有孩子自己束发的。”说完干脆将刚刚已经团好的发髻都散了下来。

   周清轮哭笑不得,见姬佩真没有自己束发的意思,只好自己拿过木梳帮他。周清轮贵为皇子,哪里帮别人束过发,木梳一抖姬佩疼的嘶的一声:“疼,你轻点。”姬佩这一叫疼,周清轮更加手忙脚乱,连个发髻都绑不好了,姬佩为了自己的头发免受折磨,只能从对方手里拿过木梳,“算了算了我还是自己来吧,你这么帮下去能拽掉我一半头发。”

   周清轮摸了摸鼻子,乖乖的在一旁坐下,目光温柔的看姬佩束发。

   姬佩今日穿了身袴褶,朱红色外袍有些松垮的显露出玄色的内衫,和自己说起话来眉语目笑,眼角泪痣平添三分艳色,周清轮眯了眼睛,正打量着忽的一愣,连带着嘴角的笑也凝了,他看到姬佩面前铜镜里映出的影子不是恋人的模样,镜中人一双墨色眼睛,脸比姬佩略圆,笑起来明眸皓齿的模样。

   刚平复的心境刹那间又卷起了风沙,周清轮闭上眼睛,又想起此时两人都依附在他人之身的事实。

   姬佩束好了发,站起身就向周清轮迎了过去:“我今日在睡的太多,躺的骨头都酸了,我们去院里走走吧。”

   周清轮勉强扯出一抹笑:“好,那我们去院内走走。”

   姬佩笑着牵了对方就往门外走,可和他并肩的周清轮却愁绪满心,他虽不舍和恋人在一起相处的日子,但霸着别人的身子总是不好,再想到自己这一缕残魂不知还能撑多久,周清轮抬头看着走在身侧的姬佩,开口建议:“我这府里你左右都转腻了,不如去集市中转转吧。”

   姬颜幻象做的再好,也只能做出个一模一样的王府来,等出了院门让姬佩看到眼前并非王都的繁闹街道而是荒山,大概就能清醒几分吧。周清轮正想着就听姬佩说:“不用,府内转转就行了,外面人杂风重,再说你伤寒还未好。”

   周清轮转头去看姬佩,却见姬佩目光有些躲闪,不去回看他。

   皱了眉,周清轮带着些试探说:“诺奴,我伤寒早好了。”

   姬佩却好似生了气,连周清轮的手都不愿牵,转身就往回走:“你若是不想陪我在院子里转,我就回去了。”

   若是往常周清轮一定会去追他,可今日他只是定定的看着眼前被姬佩关上的门,若有所思。

   在院中站了一会儿,周清轮转身去了寒春堂。


   寒春堂内姬颜正坐在窗边拿着什么东西发愣,周清轮进来便问:“姬佩的理应魂魄完整,你又何必让他依附在别人身上才能唤醒他?”

   姬颜从自己手里的物件上收回神,苦笑着答:“若不是必不得已,我又何必想这种方式让他醒来,实在是哥哥的魂魄消散的太过厉害,早已很难自己成型了。”她说着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东西,手中东西长条形状,是那日她交给郝眉的那枚木简,木简是当年刻着狄侯死讯的诏书中的最后一枚,墨迹早已淡的不能再淡,背面隐约能看清刻着几个字。

   姬颜将手中木简递给周清轮,挽了挽头发说:“我其实很久未见过哥哥了,随着魂魄的消散他的身影渐渐淡的看不清样貌。有次哥哥似乎是暂时神志恢复了清明,低头看着这木简问我:‘颜儿,我浑浑噩噩了多久?’我那时答:‘有百年了。’他笑了笑说:‘是么。’然后拿了刻刀在这木简上刻了这几个字,”姬颜叹了口气,“说起来,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了。我虽能感知这府里还有哥哥魂魄的气息,可不知他躲在了哪,更见不到他的身影,这次还是凭借他最后摸过的木简,才让哥哥得以成功附在眉公子身上。”

   周清轮听了仔细看着手中木简,一看眼眶就热了起来,在并非留有墨迹的另一面,刻着一行诗:思君令人老,岁月忽已晚。

   握紧了手中的木简, 周清轮压下心中情绪说道:“他刻这诗时就是醒的,那么凭借这刻字醒来的诺奴,说不定一开始就并未困在自己造出的轮回里。” 

   姬颜睁大了眼睛:“狄侯是说,哥哥一开始就是醒的?”

   周清轮点了点头。


   姬佩在关上门后就再未出来,周清轮也没有去敲门,只握着那枚木简坐在院子等对方开门。

   等着等着日光就慢慢淡下来,月凉如水渐渐浸满了整个天地。

   周清轮握着木简,心中有些说不分明的惴惴不安,此刻月色起了,他禁不住想起两人定情那日,四周也是这样的花香,头顶也是这样的一轮明月,心就渐渐静了下来。

   周清轮正想着忽的听门吱呀一声,是在房内关了自己一下午的姬佩推门出来。

   周清轮站起身,看着姬佩温柔笑了:“下午是我不对,你饿不饿?”

   姬佩怔怔的看着周清轮,在看到他手中木简后眼泪就开始止不住的往下坠:“我以为你有话要对我说。”

   轻轻叹了口气,周清轮上前去擦姬佩的眼泪:“吃饭皇帝大,什么话等喂饱了你再说也不迟。”

   姬佩破涕为笑,轻轻推了把周清轮:“什么喂饱了,当我是你养的猪么。”

   周清轮不说话,有些心疼的看了姬佩一会儿道:“我走了之后,你都没好好吃过饭吧。”

   错觉一样,姬佩忽的觉得四周花香浓郁的呛人,他有些不适的往后撤了一步,却被对方一把扯进了怀里。周清轮抱他的手勒的很紧,直勒的他喘不过气来,姬佩睁大了眼睛,他自语一样喃喃的说:“这几日来,我一直分不清两种结果哪种才是真的,不知你是战死沙场,还是平安回来了。”姬佩眼泪在周清轮肩膀上洇出一个暗色的印子,认命的说,“其实我早该知道哪个才是真相,毕竟我这个人,生下来运气就不怎么好,失亲亡国,到头来什么亲近的人都留不住。”

   周清轮听了像是有人在他胸口刺了一枪,五脏六腑都似乎痛的无法运作,他颤着声音开口:“是我答应好回来见你,食言是我的错。”

   姬佩哽咽着摇了摇头,终于忍不住埋在周清轮胸前大哭了起来。

   姬颜不知什么时候来了,站在花径深处听着兄长哭声也止不住的落泪,湖心出漾起一圈涟漪,姬颜身旁的青尾心中一动,偏头对姬颜说道:“夫人,侯爷的时间就要到了。”

 

   柯辰坐在月光为水湖底的湖心亭中,他面前水中是一轮明月,抬头也是一轮明月,正想着狄侯一事何时了结时,身侧月光忽的不断下落,头顶的那轮明月渐渐下沉,和水中月重合在了一起。

   柯辰一愣,忽听有人在自己耳边道:“与柯兄得见一面,三生有幸,只可惜后会难期。”然后怀中一动,是还埋在他怀中哭泣的姬佩抬起头来。

   “狄侯走了。”柯辰意识回了自己的身体,抱着姬佩略有些尴尬的解释道。

   姬佩撤出柯辰的怀抱,惨笑一声:“我果然运气差的离奇,就连死后重逢的时间也这么的短。”

   一直守在不远处的姬颜见姬佩真的清醒过来,缓步上前开口道:“哥哥,世间太苦,你又何苦执着于人间呢,不如投入轮回吧。”

   姬佩怔怔的,转身就往房内走,若有人留意,则会发现月光下姬佩的影子比身子走的更快些。

   影子和身子间距渐渐加大,一直被姬佩压制的郝眉的声音突然响起:“快砸破那镜子!!”

   柯辰和姬颜都是一愣,柯辰反应更快些,他抓起腰间坠的东西就向屋内铜镜掷去,铜镜应声而碎,一同碎掉的还有被柯辰掷去的东西,那是一枚玉佩,环状的猪首龙身从中裂开,碎成两断。

   此时姬佩已完全脱出郝眉的身子,他化成一个模糊的人形,手腕被郝眉紧紧的攥在手里。

   “一连逃避了几百年,还逃不够么!”郝眉困在身子里这几日,同柯辰一样,将眼前发生的事看了个八九,他恨铁不成钢的骂又要躲起来的姬佩。

   柯辰见到郝眉无碍,心口一松就想上前仔细看看对方有没有什么大碍就又听郝眉继续骂:“躲进镜中待到魂飞魄散就那么好么!亏你还是个执枪的武将,还不如我这个拿笔的文人看得开!!”

   姬佩一听怨气起了,指着一旁的柯辰就问:“若他死了,你会怎样?”

   郝眉先是呸了一口,接着就答:“他若死了,我就陪他转世,再于尘世中相逢,总比留他在世间一人伶仃的好。”

   姬佩又问:“你怎能笃定一定会再遇到他?”

   郝眉看了眼柯辰:“我不能保证定能相逢,可我笃定若我魂飞魄散,就再也没遇到他的可能了。”

   姬佩不再言语,此时姬颜幻为白狐,尾尖一甩点亮了数盏引魂灯,顺着花园小径连成了一条通往阴间的路。

   “哥哥,走吧。”白狐走到姬佩魂魄身边,轻声道。

   姬佩看向路的尽头,恍惚间看到有人长身鹤立站在彼端,那人身上所穿外袍玄色为底赤红滚边,全然是故人模样。

   姬佩心中一暖,对一旁郝眉行了个礼:“这几日借用兄台身子,抱歉,”他顿了下又道,“谢谢。”

   姬佩看着身旁白狐,蹲下抚了抚白狐的头说:“哥哥走了,你可不要哭啊。”

   白狐别过头,顺着引魂灯的方向小跑几步:“让我送完这一程,再和我道别吧。”

   柯辰和郝眉在原处站着,目送姬佩和姬颜远去的身影。

   “也算是难得的奇遇了。”郝眉读过不少志怪小说,自己身涉其中还是头一遭,他忍不住感叹道。

   柯辰将郝眉拦在怀里,忍不住有些失而复得的感觉:“你没什么事吧。”

   “没事。”郝眉回抱柯辰,笑着答。

   两人低声耳语着,外面淅沥又落了雨,这雨不一会儿就停了,随着雨停两人头顶一空,没了屋顶,而是高远的天空。

   一所微型的木宅在郝眉和柯辰身旁不远处落着,其中屋檐瓦舍俱全,木宅花园处一处空着,长桥连着亭子,应是有湖。

   郝眉伸手去碰着木宅,忽的来了阵暖风,屋檐瓦舍皆消散于风中。

   “真是黄粱一梦。”郝眉感叹一句。

   “现在梦要醒了,”柯辰拉了郝眉的手,牵着他往山下走,没了姬颜的幻术作祟,他一眼就看出了这是山中哪里,走个不久应该就能到自己的山庄了。

   “姬佩的事,你记得多少?”柯辰想起郝眉应不像自己了解的那般全面,问道。

   郝眉努力拼凑在自己脑海中残留影响道:“除了姬佩印象深的那些事,别的都忘了,不过还记得一首曲子”他说罢张口就唱出声,曲子并非汉话,曲调婉转带了些异域风情。

   一曲毕了郝眉将歌词意思译给柯辰:“这曲子唱的是‘千里万里月明,明月,明月,胡笳一声愁绝。’”

   秦时的明月悬在二人头顶,千百年来疏离却又温柔的将月华融于黛青的夜幕中,郝眉一时有些感叹,他抬头看着被薄云半遮面的圆月握紧了身侧柯辰的手。

   伴着月色走了不远,两人又到了当初迷路时遇到的那池清潭,潭水清可见底,中游鱼若干,皆若空游无所依,其中一条鱼尾一抹青色,像是赏月一般浮出水面,她看着并肩离去的两人,吐了个水泡,沉如水底不见了。

   潭面一轮明月不言不语,静默的和空中那轮遥遥相望。

 

   柯辰和郝眉二人到了山庄才得知,两人几日奇遇不过是四五个时辰而已,在山庄过了两日消遣日子就回了蓟州,这段奇遇,谁都没提。

   如此过了月余,一日团圆起的早,推门出府给郝眉买七街的早点吃,他见将军府门口石阶上放着几个果子,还沾着露水。

   团圆捡起果子揣在怀里,他挑出一个用袖子擦了擦,咬了一口说:“真甜。”

   小书童吃着果子,一蹦一跳的往集市去了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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